第十章 怎么，不想我来见家长？
元旦过后不久，s大的寒假就要来了。
夏梦的老家在安省宏山，而沈寰要回帕帕海陪外婆过年，两个人要分开大概一个月的时间。
沈寰送夏梦到机场的时候是个下雪的早晨，夏梦恋恋不舍地赖在他怀里不肯过安检。他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：“好了，再不走要误机了。”
夏梦有些伤感：“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再见到你……”
沈寰笑着亲亲她的额头：“又不是见不到了。”
夏梦靠在沈寰的肩膀上，瞥到机场外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，一脸惊喜地从沈寰怀里探出脑袋，道：“对了师兄，你听过安省的黄村吗？”
沈寰点头：“听过，那里是写生和摄影的圣地，有水墨黄村之称。怎么了？”
夏梦眨眨眼：“我奶奶家就在黄村里面，我们每年都在那里过节。那儿的冬天特别特别美，下雪后月沼像仙境一样。”
沈寰压下嗓子里的笑意：“所以？”
夏梦脸颊微红，小声道：“你不是比较喜欢摄影嘛……”
沈寰嘴角笑意放大，作恍然大悟状：“哦，原来你是在暗示我该去见家长了。”
夏梦愣了一下，反应过来时小脸更红。
她轻轻捶他：“谁要你去见家长，就是……就是可以去看看景色嘛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沈寰揉揉夏梦的脑袋，“再不走真的要误机了。我保证手机二十四小时不断电，只要你想就能立刻找到我，好吗？”
夏梦不舍地点点头，也只能这样了。
沈寰拖着她的行李箱，把她送到安检口。她一步三回头，沈寰则站在原地目送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。
下一秒，沈寰的手机震了一下，进来一条微信消息。
他点开，消息来自“仲夏夜之梦”，内容是：我会想你的，会很想很想你的。
他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浓烈的不舍，原来和小师妹分开的感觉是这样的，整颗心似乎被掏空了。
他一边在聊天框里输入“我也会很想你的”，一边暗暗想，冬天的水墨黄村似乎真的很美……
夏梦回家之后的日子宁静而安闲，冬天是黄村旅行的淡季，所以游客鲜少能来感受。其实下雪后，这个古老又宁谧的南方小镇才真正展现出它宛若水墨画卷的意境。
虽然沈寰说夏梦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找他，但夏梦知道他还要在学校忙一段时间，所以只挑睡觉前的时间跟他简短地聊聊天，讲讲一天里的趣事。
其内容也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，比如今天临街铺子的梅干菜烧饼做得格外香，又比如爷爷又逼她写毛笔字了，诸如此类云云。但沈寰每回都听得很认真。
有时候两人连着电话，夏梦在这头安静地看古典名著，沈寰则在那头忙工作上的事。两人互不打扰，等到沈寰忙完，才发现夏梦已经睡着了。可就算这样，他也舍不得挂电话，就那样保持通话一整夜。
两人隔着将近两千公里的距离，两颗心却因电话拉得无限近。
腊月三十，家家户户都挂起大红灯笼，再贴上自家人写的春联，准备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。黄村里的人鲜少从外面买春联，大都是由家里擅长书法的老人来书写。
一大早，夏梦的爷爷就打开宅院大门。昨夜下的雪还没化，明亮的雪光泛进屋内，整个宅子都亮堂许多。
老爷子醒了，小辈们自然不好赖床，所以夏梦也早早起床了。
她穿一件中式羊毛呢复古盘扣旗袍连衣裙，领口和袖口的位置还有一圈獭兔毛，裙身剪裁得体，在将她姣好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的同时，又衬得她知性而优雅，很有南方女子体态纤柔、温婉大气的感觉。
这是今年爷爷送给她的新年礼物。今天除夕，她打算穿着新的衣服迎接新的一年。
夏梦洗漱完出来时，老爷子正在大堂中央的方桌上写春联。他虽然已经七十岁，但风骨仍不减年轻，下笔遒劲有力。不一会儿，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出现在红纸上：百世岁月当代好。
夏梦自己不爱写毛笔字，可极爱看爷爷写，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凑过来观摩了。
老爷子看到她，来了兴致，将毛笔放到笔搁上，指着春联道：“小梦，你说说，爷爷这上联对个什么下联好？”
夏梦思考片刻，突然灵机一动：“爷爷上联写‘百世’，那我就对‘千古’，您写‘岁月’，我就对‘江山’，您写‘当代好’，那我就对……‘今朝新’！千古江山今朝新！爷爷您觉得怎么样？”
老爷子将这一下联仔细品味，片刻后惊喜道：“千古江山今朝新，好一个今朝新啊，对得好！”
得了老爷子的夸奖，夏梦十分欢喜。不过，接下来老爷子就道：“这么好的对子，不如就由你来把它写下来吧。”
这下夏梦为难了：“爷爷，您也知道，我的字写得还不到火候，这跟您的字放一起，不伦不类，不是让人家笑话嘛。”
老爷子却不以为然：“让他们尽管笑去，这春联也不是写给别人看，这是你我爷孙俩的乐趣，管旁人做什么。”
夏梦嘟嘟嘴，没法了：“好吧好吧，我来写，写得不好您可别笑话我。”
老爷子这才满意：“你尽管写，谁笑话你，我老头子第一个不高兴。”说完，老爷子便背着手进里屋泡茶了。
夏梦苦着脸用镇尺展开一张红纸，然后将毛笔蘸了墨，开始想怎么下笔。
正想着，门外突然飘来热腾腾的豆浆味。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，心想：现在应该七点半了，隔壁的张奶奶每天七点半准时给她家的小孙子磨豆浆喝。
她愉快地哼起《从前慢》的调子：“记得早先少年时，大家诚诚恳恳，说一句是一句。清早上火车站，长街黑暗无行人，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……”
哼着哼着，她下笔也轻松起来，很快就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字。她心里盛满简单的快乐，脑海里莫名浮现沈寰的影子，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和师兄分享她的对联。
她继续哼歌：“从前的日色变得慢，车、马、邮件都慢，一生只够……”
突然，歌声戛然而止，只因她偶然抬头时，瞥到敞开的木门外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。
这一刹那，她的手骤然顿住，笔尖凝的墨滴在红纸上都浑然不觉。她又惊又喜，一时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，僵在原地。
这是沈寰，是她心心念念的人。
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长款羽绒服，手里抬着的相机刚刚放下去。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，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、他的肩头。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大雪中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
许久，夏梦终于回过神来，因为毛笔上的墨又落了一滴。
她手忙脚乱地将毛笔放在笔搁上，缓缓向沈寰走去，仿佛还没完全相信沈寰就这样突然站在她面前，只是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。
沈寰放下相机，看着她，缓缓道：“黄村的冬天确实很美，我来看雪景了。”
夏梦眼中泪光盈盈，声音有些更咽了：“你不是说，外婆要你必须回去陪她过年吗？”
沈寰摸摸鼻子：“今年舅舅家的表弟带了宝宝回去，她有了小曾孙，我的地位直线下降，这不就被赶出来了。”
夏梦破涕为笑：“哪儿那么可怜。”说着，她一头扎进沈寰怀抱。
她已经将近十天没见到他了，在学校的时候，十天一眨眼就过去了，分开以后却觉得无比漫长。而且，她怎么想得到，昨天还说在草原上的师兄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呢？
沈寰紧紧地将夏梦拥在怀里，对她的思念并不比她对他的少。
其实他昨天就已经到了，但想给她一个惊喜，所以没有直接问她在哪里，而是亲自走过黄村大大小小的巷弄，想要在哪个时刻和她“偶然”遇到。
今天，他走过这条街的时候，突然听到庭院中传出熟悉的歌声。他快步走来，想要确定里面是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。
当他真在门口看到夏梦时，也觉得恍若梦境。
穿着旗袍的她看起来那么温柔，又那么美丽，唱着老旧却悠扬的调子，正扶着手腕写字。
他一下子看痴了，情不自禁抬起相机，将她最美好的样子拍下来。而当她扑进他怀中的时候，他终于确定，她思念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。
沈寰揉揉夏梦的头发，突然低头贴近她耳边，轻声问：“你刚刚的歌没有唱完，一生只够什么？”
他温热的鼻息落在夏梦的耳边，夏梦只觉一阵电流窜过四肢百骸，脸一下子红了。
她的头仍然埋在沈寰怀中，声音里带着一分幽怨，两分撒娇，七分缱绻：“你知道的。”
沈寰轻笑出声，他的声音温柔，同时也带着坚定：“是，我知道，是一生只够——爱一个人。”
两个人在雪中拥抱着忘了时间，沈寰突然轻咳一声，很自然地松开夏梦，礼貌地叫了一声：“阿姨好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，心想不妙。
她缓缓转身，果然看到自己的母亲大人正站在堂屋里探着身子向外看，也不知看了多久了。
夏妈妈看到沈寰和夏梦都在看自己，赶紧站直，收回偷窥的姿势。夏妈妈的目光从头到尾都黏在沈寰身上，越看越满意，甚至没看夏梦一眼。
夏妈妈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：“那个……进来坐吧，外面冷。”
夏梦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，心想，妈妈的热情可别把师兄吓到。
沈寰看夏梦一眼，征询她的意见：“可以进去吗？”
夏梦还没说话，夏妈妈就从堂屋冲过来：“哎呀，你问她干吗，我请你进来的。来来来，瞧这外边冷的，阿姨给你泡壶热茶暖暖。还没吃早饭吧？正好阿姨刚做了桂花糯米藕，你稍坐片刻，马上就能吃了……”
夏妈妈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，一边将沈寰请进里屋的会客厅。夏梦目瞪口呆地看着妈妈，好像自己不是妈妈的闺女，沈寰才是妈妈的儿子。
夏梦低声道：“妈，外边这么冷，你好歹披个外套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夏妈妈已经拉着沈寰走远了。
夏梦无语。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明白，温润、儒雅的老爸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欢脱的老妈。
沈寰也不好拒绝夏妈妈，所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进门。等夏梦进去的时候，一家子人都齐了。爷爷奶奶坐在主位上，夏爸爸和夏妈妈坐在下首位，沈寰坐在末座。
夏梦心头一跳，怎么这么大架势？
夏梦看了看沈寰旁边的座位，刚想坐过去，老爷子却适时地咳嗽了一声。夏梦立刻会意，一秒都没犹豫地扭头到沈寰对面坐下。老爷子这才满意。
一家人都等着老爷子先开口。夏爷爷清了清嗓子，沉声问：“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呀？”
沈寰把茶杯放下，恭敬地道：“爷爷，我叫沈寰，寰宇的寰。”
夏爷爷脸一板：“怎么这么快爷爷都叫上了？”
夏梦险些笑出声来，立刻帮忙解释：“爷爷，人家叫的爷爷跟我叫的爷爷不一样，就是个对老人家的尊称。不然他叫您什么，夏老先生吗？”
沈寰看夏梦这么护着他，心里乐了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等夏爷爷继续说。
夏爷爷被夏梦这么一打岔，面上有些挂不住，不满地训斥：“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。”
夏梦撇撇嘴，心想爷爷可真古板。不过老爷子在家里的威严还是很高的，她立刻乖乖闭嘴。
老爷子跳过这个话题，继续问：“小沈今年多大了？”
“今年二十五周岁了。”
老爷子若有所思：“哦，那是大了些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，大了些？哪里大了些？她都二十三周岁了，比她大两岁也叫大了些？
她刚要说话，夏爸爸一个眼神递过来，她的话立刻被堵在嗓子里，嘟嘟嘴不吭声了。
沈寰轻笑：“是大了一些。我早些年忙着做学术，没有时间谈恋爱。”
夏妈妈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话来：“呀，这么说小梦是你的初恋了？”
沈寰点头：“是，阿姨，我二十五年来只喜欢了她一个人。”
夏梦心尖一动，哎呀，这话说得有水平！老一辈的人就崇尚从一而终，她心里简直要给妈妈鼓掌了！还是妈妈善解人意，一下子就抓到沈寰话里的重点。
老爷子听了这话脸色果然柔和许多。
这时，夏爸爸接过话：“小沈家里都是做什么的呀？”
夏梦立刻又紧张起来。
这问题她都没问过，就怕踩到什么雷，而且她也不在乎师兄家里是做什么的。
事实再次证明，夏妈妈和闺女是一条心，她立刻嗔怪道：“你调查户口呢？你管人家家里做什么，这孩子本人就在这儿还不够你了解？”
夏爸爸刚要辩驳，老爷子却附和：“阿兰这话说得我赞成。家里做什么不重要，关键是这孩子人品怎么样。”
夏爸爸讪讪地笑了笑，没再多说。
夏梦暗戳戳翻了一个白眼，心里大声呼喊：哎，其实师兄也只是路过啊！现在怎么搞得像见家长一样？万一师兄感觉不舒服怎么办？
好在沈寰并不介意，他笑道：“夏叔叔，我父母都是做生意的，经营一家公司，主要做烟草，经常在海外。我小时候是跟我外婆一起在草原上长大的。”
夏梦第一次知道，原来师兄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，难怪他性子那么清冷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。
她突然有些心疼师兄了。
夏爸爸点点头：“哦，草原长大的小伙好啊，胸怀宽广。”
这时候，夏奶奶提醒：“早饭应该煮好了，老爷子，咱一边吃一边和小沈聊吧？”
老爷子点点头，一家人移步到饭厅。
夏家的传统是每一顿餐饭都要认真对待，所以即使是早饭也十分丰盛。
除了夏妈妈做的桂花糯米藕，还有夏奶奶做的甜酒酿和梅花糕，都是比较经典的南方小吃。因为老爷子牙口不太好，吃不来太多甜食，夏奶奶一大早就到对街的铺子里买了包子和盐水鸭，各种各样的吃食摆了一大桌。
夏奶奶热情地给沈寰推荐：“小沈呀，这甜酒酿是我们这儿冬天惯吃的早餐，酸甜可口，吃了一整天身子都是暖的。”
沈寰谢过夏奶奶，舀了一勺酒酿送到嘴里，味道不似夏日的酒酿冰凉爽口，这甜酒酿刚刚煮过，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，整个身体立刻由内而外暖了起来。
沈寰连连夸赞：“奶奶手艺真好。”
夏妈妈立刻把自己做的糯米藕也夹了几块到沈寰碗里：“还有这个，这个也好吃，藕片和糯米浸了三个小时，又在糖水里慢火炖了四小时，整整一夜的时间才做出来呢。”
对于长辈的推荐，沈寰自然不会推拒。他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块桂花糯米藕，直说比市面上卖的都好，夏妈妈开心得合不拢嘴。
夏梦怕沈寰吃太多，赶紧道：“妈妈，师兄喜欢什么会自己夹，你给人家夹那么多，师兄都要吃撑了。”
夏妈妈斜了她一眼：“你这孩子，我还不是怕小沈第一次来家里拘谨，不好意思吃嘛，万一人家吃不饱怎么办？”
沈寰心里感激夏家人对他的热情，笑道：“没事，阿姨。阿姨和奶奶的手艺这么好，我很喜欢吃。”
夏妈妈这才高兴：“哎，喜欢吃就多吃点儿。到时候留家里过年，多待几天，阿姨天天做给你吃。”
夏梦心头一跳，师兄万一有什么事要走，又不好意思拒绝妈妈的挽留，耽搁了怎么办？于是，夏梦赶紧道：“妈妈，师兄这次其实就是路过这里，那个……不是专门来拜访的。”
夏妈妈一头雾水，难不成准女婿这次不是来家里过年的？
沈寰放下筷子，竟有些委屈：“阿姨，我这次就是专门来拜访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的。您看，我这还没坐热，夏梦就急着要赶我走了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看着沈寰，师兄明明说是在黄村采风，走着走着才路过她家门口，这怎么成了专门来拜访？
听了沈寰的话，夏家长辈都有些不满地看着夏梦。
夏奶奶很快发话：“小梦呀，小沈来了就是客人，奶奶做主了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。”
夏妈妈也连连附和：“就是，小梦，咱家很开明的。你都这么大了，谈个恋爱不用藏着掖着，再不谈，过几年就嫁不出去了。”
夏梦心里猛翻白眼，看沈寰憋着笑的表情更来气。
她眼珠一转：“哦，师兄，原来你是专门来拜访的呀，那怎么空着手来呢？”
夏爸爸不满地看夏梦一眼。这孩子，他们家什么时候在意这些虚礼了。夏梦则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沈寰，心想：让你再装可怜，这回没辙了吧。
沈寰面露难色，夏梦心里暗爽，不过沈寰的表情很快就变了。
他笑着看向爷爷奶奶和夏父夏母：“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看我这记性，差点儿忘了，我从外婆那里过来的，外婆特意嘱咐我带一些我们那边的特产，我也不知道大家爱吃什么，牛肉干、奶酪、奶酒都带了一些，在我住的客栈里，一会儿吃完饭我再带过来。”
夏爸爸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太麻烦你了，这一路带过来。以后来家里不用带东西，人过来就行。”
沈寰笑道：“不麻烦，应该的。”
夏妈妈心中一动，对这小伙真是越看越喜欢，别看小梦没什么恋爱经验，眼光还真不错。
夏梦这回彻底服气了，万万没想到，师兄竟然有备而来，难不成他是专门来见家长的？
她小脸泛红，眼神忍不住总往沈寰那儿飘，沈寰却没空看她，忙着和老爷子讨论南方名茶。没想到师兄不仅学术做得好，对茶叶也有了解，对老爷子提的南方名茶都说得头头是道。
夏梦心里默默想，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师兄不擅长的东西？
早饭后，夏梦和沈寰到客栈去拿礼物。沈寰牵起她的手，却没有直接回客栈，而是和她在黄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雪已经停了，整个古镇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，像童话里的冰雪小镇。
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，就缓慢地走着。后来她的手有些凉了，沈寰就握着她的手放进他的羽绒服口袋。
黄村本就不大，他们从夏家出来很快转到月沼。
鳞次栉比的小屋子绕着小湖泊，错落有致地环了一周，家家户户门外都挂着一串火红的灯笼，白墙黑瓦的建筑群倒映在水面上，宛如古色古香的梦境。
夏梦戳戳沈寰的胳膊：“你看，我没骗你吧，我们这里真的超美的。”
沈寰压下嗓子里的笑意：“嗯，是很美。”
“这么美你不拍几张吗？”
沈寰扭头看了她一眼，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：“不拍。”
夏梦疑惑：“为什么？”
沈寰握着夏梦的手微微用力，回头看进她的眼睛里：“因为最美的景色就在身边。”
夏梦心里连着“哎呀”几声。即使和沈寰在一起这么久，她还是会被他不经意的情话撩拨得脸红心跳。
她捏捏沈寰的手，靠在他肩膀上，轻声道：“你在身边真好。”
两人绕着黄村转了好几圈，最后夏妈妈发消息说要贴春联了，他们才带着礼物回去。
夏梦本来以为沈寰大老远来，就算带了东西也不会很多，直到看到那些大包小包的特产才意识到：沈寰真的是有备而来呀！
夏梦把沈寰拉到一边，悄悄问：“师兄，这个是不是太郑重了？”
沈寰有些委屈：“怎么，不想我来见家长？”
夏梦暗暗腹诽，明明一脸“禁欲系”的人，最近怎么装可怜装上瘾了？
她摇头：“不是啦，就是……有些突然。”
沈寰“哦”了一声：“那我跟阿姨说一声，等下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帕帕海好了。”说着，他转身作势要走。夏梦赶紧拉住他：“别别别，你现在要走，我妈不得跟我没完？”
沈寰脸上浮出笑意：“看来未来的岳母大人比你更待见我。”
听到他说“岳母大人”，夏梦小脸微红，心里勾勒出和沈寰一起生活的未来，丝丝甜蜜要从心底漫出，但仍嘴硬道：“有本事你到她跟前叫去。”
沈寰哈哈大笑：“原来你这么迫不及待。”
夏梦贫不过他，气得轻轻捶了他一下。他顺手把她的小拳头包在手里。
这时候，夏妈妈来叫人：“小沈呀，爷爷让你和他去写春联呢。”
“哎，阿姨，来了。”
夏梦戳戳沈寰的胳膊，小声道：“你书法怎么样？爷爷毛笔字写得很好。”
沈寰皱皱鼻子：“我写得很差哎。”
夏梦有些担忧：“那你不要写啦。爷爷总说字如其人，你的字要是入不了他的眼，他对你的印象分会降低的。”
沈寰嘴角绽开一个上扬的弧度：“哦，原来小师妹这么担心我过不了关。”
夏梦瞪他一眼：“我说真的呢。”
沈寰揉揉她的小脑袋：“不逗你了，你放心。”
十分钟后，夏梦终于知道沈寰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了。
他接过老爷子递来的笔，很谦虚地说：“我写得不好，请夏爷爷多多指教。”然后他悬起手腕，稳稳落笔写下两联——岁通盛世，人遇年华。
他下笔一气呵成，整篇计白当黑，虚实得当，起伏和对比明显，很能看出其中的艺术情趣，而且字体的铺展大气磅礴，将提笔人宽广的胸襟彰显无遗。
老爷子把这副春联提起来细细观摩许久，什么都没点评，但说了一句话：“还叫夏爷爷干什么，怪别扭的，以后就叫爷爷吧。”
沈寰微笑：“是，爷爷。”
老爷子走了，夏梦还端着这副春联看个不停，一边看一边发表评论：“啧啧，这字写得……”
沈寰俯下身将下巴放在她肩窝，一副邀功的语气：“这字写得怎么样呀？”
夏梦想了想：“也就有我二分之一的水平吧。”
“哦，这副‘千古江山今朝新’应该是你的大作吧？”
夏梦感觉肩窝一松，沈寰已经直起身，拿起桌上夏梦写的那一张春联了。夏梦脸一红，伸手去抢，奈何沈寰个子高，把春联一举，她就抢不到了。
沈寰声音里带着笑意：“这个水平我确实望尘莫及。”
夏梦不抢了，气哼哼地道：“你就笑话我吧。”
沈寰不逗她了，轻轻把她揽进怀里：“好了，人各有长。我们俩有一个写得好还不够吗？大不了，以后有了宝宝我来教他书法。”
夏梦小脸一红，小声问：“那你什么都会，我岂不是没什么好教的了？”
沈寰仔细想了想：“那你只能期盼我们的宝宝是个小姑娘了。”
夏梦疑惑：“怎么说？”
沈寰笑道：“这样你就可以教她怎么追到像她的爸爸一样优秀的小伙子了。”
因为夏家的老宅子有很多保存完好的木质结构，要接暖气和空调就要对这些结构有所破坏，所以老爷子坚持不装，冷的时候就烧一些炭火，灌几个汤婆子，人手一个，又保暖又有情趣。
晚上，夏梦和奶奶、妈妈在厨房包饺子，沈寰本来想帮忙，但奶奶执意说他是客人，不用忙活，所以打发他到炭火边陪老爷子聊聊天。
夏奶奶是个妙人，包饺子的时候和了好几团面，加了不同蔬菜榨的汁，包的饺子看起来五颜六色，让人很有食欲。
根据传统习俗，夏梦洗了一个五毛钱的硬币打算包到饺子里。
她正要动手，夏妈妈一把抢过来：“哎呀，你别乱包，包个能一眼就认出来的，到时候我捞给小沈吃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：“妈，不用这样吧？”
夏妈妈斜她一眼：“怎么不用？人家小沈第一次来，让他讨个彩头怎么了？”
夏梦噘嘴：“妈，我怎么就没这种待遇？你区别对待！”
“嘿，你这丫头，那可是我未来女婿，区别对待一下怎么了？”
“那也是未来，我当你闺女都二十多年了！”
夏奶奶过来打圆场：“好啦好啦，多大点事儿。”她不知又从哪儿拿出一个五毛钱硬币，“喏，奶奶再包一个给你！”
夏梦这才高兴，搂着奶奶的胳膊撒娇：“还是奶奶对我好！”
吃饭的时候，夏妈妈先给夏爷爷和夏奶奶各盛了一碗饺子，下一碗就端给沈寰，里面五颜六色的，盛了一大碗。
沈寰不好意思先吃，把那碗推给夏爸爸：“叔叔先来吧。”
夏爸爸觉得谁先吃都无所谓，而且夏妈妈很快端了下一碗出来，于是夏爸爸就没推脱。夏梦心里暗笑，看来这次妈妈精心准备的彩头要落到爸爸身上了。
夏妈妈从厨房出来，一看给女婿准备的饺子到了老公那里，心里那个郁闷呀。
她给夏爸爸使眼色：“老夏呀，你吃这碗，那碗给小沈。”
夏爸爸却很没眼力见儿：“你把手里那碗给小沈就好了嘛，也没啥区别。”
夏妈妈眉头一皱，胡诌道：“不行，我给你端的这碗注入了我满满的爱意，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。你吃这碗，不然我这爱意不就浪费了？”
夏爸爸被她说愣了。夏奶奶笑道：“这么多年了，阿兰心态还是这么年轻。远山，你就把那碗给小沈吧，你吃阿兰这碗。”
夏爸爸无奈，只得把沈寰的饺子还回去，开玩笑道：“可能这碗好吃点儿，你阿姨心疼你呢。”
夏妈妈白了他一眼，这人怎么净说大实话？
沈寰接过饺子也一头雾水，不过等他吃出饺子里的硬币就都明白了。
他心里感激阿姨对他的热情和关爱，也越发觉得夏梦从小生长在这样一个温暖有爱的大家庭里，难怪长成这样快乐又温暖善良的姑娘。
这天，沈寰和夏梦各吃出一个硬币，夏奶奶笑说缘分到了哪里都是巧，夏梦笑得嘴都合不上了。
晚上夏家人一起看春晚，沈寰还坐得住，陪二老看节目表演有说有笑，夏梦却觉得无聊，半路硬拉着沈寰出去散步。
快到零点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，越发有新年的气氛。
夏梦带沈寰走到村口，这里有两棵五百年的古树，一棵是红杨，一棵是银杏。传说这里的新娘出嫁的时候花轿要绕着红杨树转一圈，寓意新人一生一世伉俪情深；高寿的老翁仙逝的时候，则要抬着棺木绕着银杏走一圈，银杏结白果，表丧事，寓意后代子孙满堂，多福多寿。
沈寰听夏梦将古树的传说娓娓道来，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，在她耳边轻声道：“以后我娶你，一定让你的花轿绕着这棵红杨树转三圈，不要一生一世，要三生三世，生生世世。”
夏梦的眼角突然湿润了。
这时候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悠远的钟声，2019年的零点到了。
夏梦踮起脚将自己的唇送到沈寰嘴边，忘情地吻他。她第一次感觉到，原来天长地久是这样的感觉。
沈寰大年初二的时候离开黄村，夏家人多番挽留，但沈寰说外婆还等着他回去拜年，夏家人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他走的时候，夏妈妈代表家人给他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，但他没收。他说：“阿姨，不用了，我就是想来夏梦的家乡看一看，您不用这么客气。”
夏妈妈不依：“那不行，你这大老远地过来拜年，当然得封个红包讨个彩头了。”
沈寰笑道：“阿姨，真不用，真要给红包的话，也不急于现在。”
夏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，小脸一红。她拉了拉夏妈妈的衣角：“妈，他说不用就不用。你不知道，师兄可厉害了，年轻有为，每年奖金拿到手软，不缺钱的。”
夏妈妈给夏梦气笑了：“嘿，你这孩子，我给小沈红包难道是怕他缺钱吗？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。”
沈寰听夏梦说他年轻有为，心里喜滋滋的。他摸摸鼻子：“阿姨，您的心意我收到了，爷爷奶奶和叔叔的心意都收到了，这几天我很开心，下次有时间再来看您。”
听闺女和沈寰都这么说，夏妈妈也不强求，再三嘱咐沈寰有空一定过来，一直和夏梦把他送到村口，看他走远了才回去。
夏妈妈冲夏梦挑挑眉：“闺女，看来你这眼光不错，这小沈，你爸和爷爷奶奶都特满意，能这么短的时间得到爷爷的青睐，不容易啊。”
夏梦嘿嘿一笑：“妈，你眼光也不差嘛，我就是深得你真传。”
夏妈妈一点儿不谦虚：“那当然，你现在看你爸像挺没趣吧，其实谈恋爱的时候可浪漫了……”
年后的时间过得特别快，夏梦不是在家接待来拜年的亲朋好友，就是跟着父母去走亲访友。很快过了十五，她立刻订了机票回学校，恨不得马上见到沈寰。
沈寰到机场接她的时候，她拖着行李箱，乳燕投怀般地扎进他怀里。
沈寰笑着揉揉她的脑袋：“这么想我？”
夏梦没说话，但埋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，沈寰的心立刻软得一塌糊涂。
打车回学校的路上，夏梦一直靠在沈寰肩上。沈寰抬起一只手搂着她，问她想吃什么。
夏梦想了想：“要不要去吃火锅呀，叫上欢欢？”
“陆铭泽那里？”
夏梦点点头。
沈寰有些犹豫：“这个……最近可能不太方便。”
夏梦从他怀里仰起头：“怎么啦？”
沈寰有些无奈地道：“你记得上次和郑芷一起吃饭时她提起的苏音吗？”
听到郑芷的名字，夏梦心里还是有一丝别扭，不过人家已经离开了，也没必要再追究以前的事情。
夏梦想了想：“好像……是陆铭泽以前的女朋友？”
沈寰点头：“嗯，之前她去澳洲深造，两个人就分手了。不过陆铭泽一直放不下，元旦前苏音回来了，可能两个人之间还需要好好处理一下感情问题，所以这时候撮合欢欢和陆铭泽……可能不是个好时候。”
夏梦眉头轻皱：“难怪圣诞过后欢欢一直怪怪的，问她和陆铭泽怎么样了她也不说，原来是这样。”夏梦有些担心，“看得出来，欢欢真的很喜欢陆铭泽，如果陆铭泽和苏音再续前缘，欢欢肯定难过死了。”
沈寰捏捏夏梦的手：“我也看得出欢欢对陆铭泽的心意，但感情的事情也不能勉强，顺其自然吧。”
夏梦点点头，重新枕在沈寰肩上：“希望她能心想事成吧。”
夏梦的老家在安省宏山，而沈寰要回帕帕海陪外婆过年，两个人要分开大概一个月的时间。
沈寰送夏梦到机场的时候是个下雪的早晨，夏梦恋恋不舍地赖在他怀里不肯过安检。他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：“好了，再不走要误机了。”
夏梦有些伤感：“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再见到你……”
沈寰笑着亲亲她的额头：“又不是见不到了。”
夏梦靠在沈寰的肩膀上，瞥到机场外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，一脸惊喜地从沈寰怀里探出脑袋，道：“对了师兄，你听过安省的黄村吗？”
沈寰点头：“听过，那里是写生和摄影的圣地，有水墨黄村之称。怎么了？”
夏梦眨眨眼：“我奶奶家就在黄村里面，我们每年都在那里过节。那儿的冬天特别特别美，下雪后月沼像仙境一样。”
沈寰压下嗓子里的笑意：“所以？”
夏梦脸颊微红，小声道：“你不是比较喜欢摄影嘛……”
沈寰嘴角笑意放大，作恍然大悟状：“哦，原来你是在暗示我该去见家长了。”
夏梦愣了一下，反应过来时小脸更红。
她轻轻捶他：“谁要你去见家长，就是……就是可以去看看景色嘛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沈寰揉揉夏梦的脑袋，“再不走真的要误机了。我保证手机二十四小时不断电，只要你想就能立刻找到我，好吗？”
夏梦不舍地点点头，也只能这样了。
沈寰拖着她的行李箱，把她送到安检口。她一步三回头，沈寰则站在原地目送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。
下一秒，沈寰的手机震了一下，进来一条微信消息。
他点开，消息来自“仲夏夜之梦”，内容是：我会想你的，会很想很想你的。
他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浓烈的不舍，原来和小师妹分开的感觉是这样的，整颗心似乎被掏空了。
他一边在聊天框里输入“我也会很想你的”，一边暗暗想，冬天的水墨黄村似乎真的很美……
夏梦回家之后的日子宁静而安闲，冬天是黄村旅行的淡季，所以游客鲜少能来感受。其实下雪后，这个古老又宁谧的南方小镇才真正展现出它宛若水墨画卷的意境。
虽然沈寰说夏梦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找他，但夏梦知道他还要在学校忙一段时间，所以只挑睡觉前的时间跟他简短地聊聊天，讲讲一天里的趣事。
其内容也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，比如今天临街铺子的梅干菜烧饼做得格外香，又比如爷爷又逼她写毛笔字了，诸如此类云云。但沈寰每回都听得很认真。
有时候两人连着电话，夏梦在这头安静地看古典名著，沈寰则在那头忙工作上的事。两人互不打扰，等到沈寰忙完，才发现夏梦已经睡着了。可就算这样，他也舍不得挂电话，就那样保持通话一整夜。
两人隔着将近两千公里的距离，两颗心却因电话拉得无限近。
腊月三十，家家户户都挂起大红灯笼，再贴上自家人写的春联，准备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。黄村里的人鲜少从外面买春联，大都是由家里擅长书法的老人来书写。
一大早，夏梦的爷爷就打开宅院大门。昨夜下的雪还没化，明亮的雪光泛进屋内，整个宅子都亮堂许多。
老爷子醒了，小辈们自然不好赖床，所以夏梦也早早起床了。
她穿一件中式羊毛呢复古盘扣旗袍连衣裙，领口和袖口的位置还有一圈獭兔毛，裙身剪裁得体，在将她姣好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的同时，又衬得她知性而优雅，很有南方女子体态纤柔、温婉大气的感觉。
这是今年爷爷送给她的新年礼物。今天除夕，她打算穿着新的衣服迎接新的一年。
夏梦洗漱完出来时，老爷子正在大堂中央的方桌上写春联。他虽然已经七十岁，但风骨仍不减年轻，下笔遒劲有力。不一会儿，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出现在红纸上：百世岁月当代好。
夏梦自己不爱写毛笔字，可极爱看爷爷写，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凑过来观摩了。
老爷子看到她，来了兴致，将毛笔放到笔搁上，指着春联道：“小梦，你说说，爷爷这上联对个什么下联好？”
夏梦思考片刻，突然灵机一动：“爷爷上联写‘百世’，那我就对‘千古’，您写‘岁月’，我就对‘江山’，您写‘当代好’，那我就对……‘今朝新’！千古江山今朝新！爷爷您觉得怎么样？”
老爷子将这一下联仔细品味，片刻后惊喜道：“千古江山今朝新，好一个今朝新啊，对得好！”
得了老爷子的夸奖，夏梦十分欢喜。不过，接下来老爷子就道：“这么好的对子，不如就由你来把它写下来吧。”
这下夏梦为难了：“爷爷，您也知道，我的字写得还不到火候，这跟您的字放一起，不伦不类，不是让人家笑话嘛。”
老爷子却不以为然：“让他们尽管笑去，这春联也不是写给别人看，这是你我爷孙俩的乐趣，管旁人做什么。”
夏梦嘟嘟嘴，没法了：“好吧好吧，我来写，写得不好您可别笑话我。”
老爷子这才满意：“你尽管写，谁笑话你，我老头子第一个不高兴。”说完，老爷子便背着手进里屋泡茶了。
夏梦苦着脸用镇尺展开一张红纸，然后将毛笔蘸了墨，开始想怎么下笔。
正想着，门外突然飘来热腾腾的豆浆味。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，心想：现在应该七点半了，隔壁的张奶奶每天七点半准时给她家的小孙子磨豆浆喝。
她愉快地哼起《从前慢》的调子：“记得早先少年时，大家诚诚恳恳，说一句是一句。清早上火车站，长街黑暗无行人，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……”
哼着哼着，她下笔也轻松起来，很快就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字。她心里盛满简单的快乐，脑海里莫名浮现沈寰的影子，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和师兄分享她的对联。
她继续哼歌：“从前的日色变得慢，车、马、邮件都慢，一生只够……”
突然，歌声戛然而止，只因她偶然抬头时，瞥到敞开的木门外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。
这一刹那，她的手骤然顿住，笔尖凝的墨滴在红纸上都浑然不觉。她又惊又喜，一时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，僵在原地。
这是沈寰，是她心心念念的人。
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长款羽绒服，手里抬着的相机刚刚放下去。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，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、他的肩头。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大雪中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
许久，夏梦终于回过神来，因为毛笔上的墨又落了一滴。
她手忙脚乱地将毛笔放在笔搁上，缓缓向沈寰走去，仿佛还没完全相信沈寰就这样突然站在她面前，只是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。
沈寰放下相机，看着她，缓缓道：“黄村的冬天确实很美，我来看雪景了。”
夏梦眼中泪光盈盈，声音有些更咽了：“你不是说，外婆要你必须回去陪她过年吗？”
沈寰摸摸鼻子：“今年舅舅家的表弟带了宝宝回去，她有了小曾孙，我的地位直线下降，这不就被赶出来了。”
夏梦破涕为笑：“哪儿那么可怜。”说着，她一头扎进沈寰怀抱。
她已经将近十天没见到他了，在学校的时候，十天一眨眼就过去了，分开以后却觉得无比漫长。而且，她怎么想得到，昨天还说在草原上的师兄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呢？
沈寰紧紧地将夏梦拥在怀里，对她的思念并不比她对他的少。
其实他昨天就已经到了，但想给她一个惊喜，所以没有直接问她在哪里，而是亲自走过黄村大大小小的巷弄，想要在哪个时刻和她“偶然”遇到。
今天，他走过这条街的时候，突然听到庭院中传出熟悉的歌声。他快步走来，想要确定里面是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。
当他真在门口看到夏梦时，也觉得恍若梦境。
穿着旗袍的她看起来那么温柔，又那么美丽，唱着老旧却悠扬的调子，正扶着手腕写字。
他一下子看痴了，情不自禁抬起相机，将她最美好的样子拍下来。而当她扑进他怀中的时候，他终于确定，她思念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。
沈寰揉揉夏梦的头发，突然低头贴近她耳边，轻声问：“你刚刚的歌没有唱完，一生只够什么？”
他温热的鼻息落在夏梦的耳边，夏梦只觉一阵电流窜过四肢百骸，脸一下子红了。
她的头仍然埋在沈寰怀中，声音里带着一分幽怨，两分撒娇，七分缱绻：“你知道的。”
沈寰轻笑出声，他的声音温柔，同时也带着坚定：“是，我知道，是一生只够——爱一个人。”
两个人在雪中拥抱着忘了时间，沈寰突然轻咳一声，很自然地松开夏梦，礼貌地叫了一声：“阿姨好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，心想不妙。
她缓缓转身，果然看到自己的母亲大人正站在堂屋里探着身子向外看，也不知看了多久了。
夏妈妈看到沈寰和夏梦都在看自己，赶紧站直，收回偷窥的姿势。夏妈妈的目光从头到尾都黏在沈寰身上，越看越满意，甚至没看夏梦一眼。
夏妈妈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：“那个……进来坐吧，外面冷。”
夏梦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，心想，妈妈的热情可别把师兄吓到。
沈寰看夏梦一眼，征询她的意见：“可以进去吗？”
夏梦还没说话，夏妈妈就从堂屋冲过来：“哎呀，你问她干吗，我请你进来的。来来来，瞧这外边冷的，阿姨给你泡壶热茶暖暖。还没吃早饭吧？正好阿姨刚做了桂花糯米藕，你稍坐片刻，马上就能吃了……”
夏妈妈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，一边将沈寰请进里屋的会客厅。夏梦目瞪口呆地看着妈妈，好像自己不是妈妈的闺女，沈寰才是妈妈的儿子。
夏梦低声道：“妈，外边这么冷，你好歹披个外套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夏妈妈已经拉着沈寰走远了。
夏梦无语。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明白，温润、儒雅的老爸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欢脱的老妈。
沈寰也不好拒绝夏妈妈，所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进门。等夏梦进去的时候，一家子人都齐了。爷爷奶奶坐在主位上，夏爸爸和夏妈妈坐在下首位，沈寰坐在末座。
夏梦心头一跳，怎么这么大架势？
夏梦看了看沈寰旁边的座位，刚想坐过去，老爷子却适时地咳嗽了一声。夏梦立刻会意，一秒都没犹豫地扭头到沈寰对面坐下。老爷子这才满意。
一家人都等着老爷子先开口。夏爷爷清了清嗓子，沉声问：“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呀？”
沈寰把茶杯放下，恭敬地道：“爷爷，我叫沈寰，寰宇的寰。”
夏爷爷脸一板：“怎么这么快爷爷都叫上了？”
夏梦险些笑出声来，立刻帮忙解释：“爷爷，人家叫的爷爷跟我叫的爷爷不一样，就是个对老人家的尊称。不然他叫您什么，夏老先生吗？”
沈寰看夏梦这么护着他，心里乐了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等夏爷爷继续说。
夏爷爷被夏梦这么一打岔，面上有些挂不住，不满地训斥：“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。”
夏梦撇撇嘴，心想爷爷可真古板。不过老爷子在家里的威严还是很高的，她立刻乖乖闭嘴。
老爷子跳过这个话题，继续问：“小沈今年多大了？”
“今年二十五周岁了。”
老爷子若有所思：“哦，那是大了些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，大了些？哪里大了些？她都二十三周岁了，比她大两岁也叫大了些？
她刚要说话，夏爸爸一个眼神递过来，她的话立刻被堵在嗓子里，嘟嘟嘴不吭声了。
沈寰轻笑：“是大了一些。我早些年忙着做学术，没有时间谈恋爱。”
夏妈妈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话来：“呀，这么说小梦是你的初恋了？”
沈寰点头：“是，阿姨，我二十五年来只喜欢了她一个人。”
夏梦心尖一动，哎呀，这话说得有水平！老一辈的人就崇尚从一而终，她心里简直要给妈妈鼓掌了！还是妈妈善解人意，一下子就抓到沈寰话里的重点。
老爷子听了这话脸色果然柔和许多。
这时，夏爸爸接过话：“小沈家里都是做什么的呀？”
夏梦立刻又紧张起来。
这问题她都没问过，就怕踩到什么雷，而且她也不在乎师兄家里是做什么的。
事实再次证明，夏妈妈和闺女是一条心，她立刻嗔怪道：“你调查户口呢？你管人家家里做什么，这孩子本人就在这儿还不够你了解？”
夏爸爸刚要辩驳，老爷子却附和：“阿兰这话说得我赞成。家里做什么不重要，关键是这孩子人品怎么样。”
夏爸爸讪讪地笑了笑，没再多说。
夏梦暗戳戳翻了一个白眼，心里大声呼喊：哎，其实师兄也只是路过啊！现在怎么搞得像见家长一样？万一师兄感觉不舒服怎么办？
好在沈寰并不介意，他笑道：“夏叔叔，我父母都是做生意的，经营一家公司，主要做烟草，经常在海外。我小时候是跟我外婆一起在草原上长大的。”
夏梦第一次知道，原来师兄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，难怪他性子那么清冷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。
她突然有些心疼师兄了。
夏爸爸点点头：“哦，草原长大的小伙好啊，胸怀宽广。”
这时候，夏奶奶提醒：“早饭应该煮好了，老爷子，咱一边吃一边和小沈聊吧？”
老爷子点点头，一家人移步到饭厅。
夏家的传统是每一顿餐饭都要认真对待，所以即使是早饭也十分丰盛。
除了夏妈妈做的桂花糯米藕，还有夏奶奶做的甜酒酿和梅花糕，都是比较经典的南方小吃。因为老爷子牙口不太好，吃不来太多甜食，夏奶奶一大早就到对街的铺子里买了包子和盐水鸭，各种各样的吃食摆了一大桌。
夏奶奶热情地给沈寰推荐：“小沈呀，这甜酒酿是我们这儿冬天惯吃的早餐，酸甜可口，吃了一整天身子都是暖的。”
沈寰谢过夏奶奶，舀了一勺酒酿送到嘴里，味道不似夏日的酒酿冰凉爽口，这甜酒酿刚刚煮过，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，整个身体立刻由内而外暖了起来。
沈寰连连夸赞：“奶奶手艺真好。”
夏妈妈立刻把自己做的糯米藕也夹了几块到沈寰碗里：“还有这个，这个也好吃，藕片和糯米浸了三个小时，又在糖水里慢火炖了四小时，整整一夜的时间才做出来呢。”
对于长辈的推荐，沈寰自然不会推拒。他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块桂花糯米藕，直说比市面上卖的都好，夏妈妈开心得合不拢嘴。
夏梦怕沈寰吃太多，赶紧道：“妈妈，师兄喜欢什么会自己夹，你给人家夹那么多，师兄都要吃撑了。”
夏妈妈斜了她一眼：“你这孩子，我还不是怕小沈第一次来家里拘谨，不好意思吃嘛，万一人家吃不饱怎么办？”
沈寰心里感激夏家人对他的热情，笑道：“没事，阿姨。阿姨和奶奶的手艺这么好，我很喜欢吃。”
夏妈妈这才高兴：“哎，喜欢吃就多吃点儿。到时候留家里过年，多待几天，阿姨天天做给你吃。”
夏梦心头一跳，师兄万一有什么事要走，又不好意思拒绝妈妈的挽留，耽搁了怎么办？于是，夏梦赶紧道：“妈妈，师兄这次其实就是路过这里，那个……不是专门来拜访的。”
夏妈妈一头雾水，难不成准女婿这次不是来家里过年的？
沈寰放下筷子，竟有些委屈：“阿姨，我这次就是专门来拜访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的。您看，我这还没坐热，夏梦就急着要赶我走了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看着沈寰，师兄明明说是在黄村采风，走着走着才路过她家门口，这怎么成了专门来拜访？
听了沈寰的话，夏家长辈都有些不满地看着夏梦。
夏奶奶很快发话：“小梦呀，小沈来了就是客人，奶奶做主了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。”
夏妈妈也连连附和：“就是，小梦，咱家很开明的。你都这么大了，谈个恋爱不用藏着掖着，再不谈，过几年就嫁不出去了。”
夏梦心里猛翻白眼，看沈寰憋着笑的表情更来气。
她眼珠一转：“哦，师兄，原来你是专门来拜访的呀，那怎么空着手来呢？”
夏爸爸不满地看夏梦一眼。这孩子，他们家什么时候在意这些虚礼了。夏梦则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沈寰，心想：让你再装可怜，这回没辙了吧。
沈寰面露难色，夏梦心里暗爽，不过沈寰的表情很快就变了。
他笑着看向爷爷奶奶和夏父夏母：“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看我这记性，差点儿忘了，我从外婆那里过来的，外婆特意嘱咐我带一些我们那边的特产，我也不知道大家爱吃什么，牛肉干、奶酪、奶酒都带了一些，在我住的客栈里，一会儿吃完饭我再带过来。”
夏爸爸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太麻烦你了，这一路带过来。以后来家里不用带东西，人过来就行。”
沈寰笑道：“不麻烦，应该的。”
夏妈妈心中一动，对这小伙真是越看越喜欢，别看小梦没什么恋爱经验，眼光还真不错。
夏梦这回彻底服气了，万万没想到，师兄竟然有备而来，难不成他是专门来见家长的？
她小脸泛红，眼神忍不住总往沈寰那儿飘，沈寰却没空看她，忙着和老爷子讨论南方名茶。没想到师兄不仅学术做得好，对茶叶也有了解，对老爷子提的南方名茶都说得头头是道。
夏梦心里默默想，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师兄不擅长的东西？
早饭后，夏梦和沈寰到客栈去拿礼物。沈寰牵起她的手，却没有直接回客栈，而是和她在黄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雪已经停了，整个古镇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，像童话里的冰雪小镇。
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，就缓慢地走着。后来她的手有些凉了，沈寰就握着她的手放进他的羽绒服口袋。
黄村本就不大，他们从夏家出来很快转到月沼。
鳞次栉比的小屋子绕着小湖泊，错落有致地环了一周，家家户户门外都挂着一串火红的灯笼，白墙黑瓦的建筑群倒映在水面上，宛如古色古香的梦境。
夏梦戳戳沈寰的胳膊：“你看，我没骗你吧，我们这里真的超美的。”
沈寰压下嗓子里的笑意：“嗯，是很美。”
“这么美你不拍几张吗？”
沈寰扭头看了她一眼，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：“不拍。”
夏梦疑惑：“为什么？”
沈寰握着夏梦的手微微用力，回头看进她的眼睛里：“因为最美的景色就在身边。”
夏梦心里连着“哎呀”几声。即使和沈寰在一起这么久，她还是会被他不经意的情话撩拨得脸红心跳。
她捏捏沈寰的手，靠在他肩膀上，轻声道：“你在身边真好。”
两人绕着黄村转了好几圈，最后夏妈妈发消息说要贴春联了，他们才带着礼物回去。
夏梦本来以为沈寰大老远来，就算带了东西也不会很多，直到看到那些大包小包的特产才意识到：沈寰真的是有备而来呀！
夏梦把沈寰拉到一边，悄悄问：“师兄，这个是不是太郑重了？”
沈寰有些委屈：“怎么，不想我来见家长？”
夏梦暗暗腹诽，明明一脸“禁欲系”的人，最近怎么装可怜装上瘾了？
她摇头：“不是啦，就是……有些突然。”
沈寰“哦”了一声：“那我跟阿姨说一声，等下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帕帕海好了。”说着，他转身作势要走。夏梦赶紧拉住他：“别别别，你现在要走，我妈不得跟我没完？”
沈寰脸上浮出笑意：“看来未来的岳母大人比你更待见我。”
听到他说“岳母大人”，夏梦小脸微红，心里勾勒出和沈寰一起生活的未来，丝丝甜蜜要从心底漫出，但仍嘴硬道：“有本事你到她跟前叫去。”
沈寰哈哈大笑：“原来你这么迫不及待。”
夏梦贫不过他，气得轻轻捶了他一下。他顺手把她的小拳头包在手里。
这时候，夏妈妈来叫人：“小沈呀，爷爷让你和他去写春联呢。”
“哎，阿姨，来了。”
夏梦戳戳沈寰的胳膊，小声道：“你书法怎么样？爷爷毛笔字写得很好。”
沈寰皱皱鼻子：“我写得很差哎。”
夏梦有些担忧：“那你不要写啦。爷爷总说字如其人，你的字要是入不了他的眼，他对你的印象分会降低的。”
沈寰嘴角绽开一个上扬的弧度：“哦，原来小师妹这么担心我过不了关。”
夏梦瞪他一眼：“我说真的呢。”
沈寰揉揉她的小脑袋：“不逗你了，你放心。”
十分钟后，夏梦终于知道沈寰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了。
他接过老爷子递来的笔，很谦虚地说：“我写得不好，请夏爷爷多多指教。”然后他悬起手腕，稳稳落笔写下两联——岁通盛世，人遇年华。
他下笔一气呵成，整篇计白当黑，虚实得当，起伏和对比明显，很能看出其中的艺术情趣，而且字体的铺展大气磅礴，将提笔人宽广的胸襟彰显无遗。
老爷子把这副春联提起来细细观摩许久，什么都没点评，但说了一句话：“还叫夏爷爷干什么，怪别扭的，以后就叫爷爷吧。”
沈寰微笑：“是，爷爷。”
老爷子走了，夏梦还端着这副春联看个不停，一边看一边发表评论：“啧啧，这字写得……”
沈寰俯下身将下巴放在她肩窝，一副邀功的语气：“这字写得怎么样呀？”
夏梦想了想：“也就有我二分之一的水平吧。”
“哦，这副‘千古江山今朝新’应该是你的大作吧？”
夏梦感觉肩窝一松，沈寰已经直起身，拿起桌上夏梦写的那一张春联了。夏梦脸一红，伸手去抢，奈何沈寰个子高，把春联一举，她就抢不到了。
沈寰声音里带着笑意：“这个水平我确实望尘莫及。”
夏梦不抢了，气哼哼地道：“你就笑话我吧。”
沈寰不逗她了，轻轻把她揽进怀里：“好了，人各有长。我们俩有一个写得好还不够吗？大不了，以后有了宝宝我来教他书法。”
夏梦小脸一红，小声问：“那你什么都会，我岂不是没什么好教的了？”
沈寰仔细想了想：“那你只能期盼我们的宝宝是个小姑娘了。”
夏梦疑惑：“怎么说？”
沈寰笑道：“这样你就可以教她怎么追到像她的爸爸一样优秀的小伙子了。”
因为夏家的老宅子有很多保存完好的木质结构，要接暖气和空调就要对这些结构有所破坏，所以老爷子坚持不装，冷的时候就烧一些炭火，灌几个汤婆子，人手一个，又保暖又有情趣。
晚上，夏梦和奶奶、妈妈在厨房包饺子，沈寰本来想帮忙，但奶奶执意说他是客人，不用忙活，所以打发他到炭火边陪老爷子聊聊天。
夏奶奶是个妙人，包饺子的时候和了好几团面，加了不同蔬菜榨的汁，包的饺子看起来五颜六色，让人很有食欲。
根据传统习俗，夏梦洗了一个五毛钱的硬币打算包到饺子里。
她正要动手，夏妈妈一把抢过来：“哎呀，你别乱包，包个能一眼就认出来的，到时候我捞给小沈吃。”
夏梦瞪大眼睛：“妈，不用这样吧？”
夏妈妈斜她一眼：“怎么不用？人家小沈第一次来，让他讨个彩头怎么了？”
夏梦噘嘴：“妈，我怎么就没这种待遇？你区别对待！”
“嘿，你这丫头，那可是我未来女婿，区别对待一下怎么了？”
“那也是未来，我当你闺女都二十多年了！”
夏奶奶过来打圆场：“好啦好啦，多大点事儿。”她不知又从哪儿拿出一个五毛钱硬币，“喏，奶奶再包一个给你！”
夏梦这才高兴，搂着奶奶的胳膊撒娇：“还是奶奶对我好！”
吃饭的时候，夏妈妈先给夏爷爷和夏奶奶各盛了一碗饺子，下一碗就端给沈寰，里面五颜六色的，盛了一大碗。
沈寰不好意思先吃，把那碗推给夏爸爸：“叔叔先来吧。”
夏爸爸觉得谁先吃都无所谓，而且夏妈妈很快端了下一碗出来，于是夏爸爸就没推脱。夏梦心里暗笑，看来这次妈妈精心准备的彩头要落到爸爸身上了。
夏妈妈从厨房出来，一看给女婿准备的饺子到了老公那里，心里那个郁闷呀。
她给夏爸爸使眼色：“老夏呀，你吃这碗，那碗给小沈。”
夏爸爸却很没眼力见儿：“你把手里那碗给小沈就好了嘛，也没啥区别。”
夏妈妈眉头一皱，胡诌道：“不行，我给你端的这碗注入了我满满的爱意，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。你吃这碗，不然我这爱意不就浪费了？”
夏爸爸被她说愣了。夏奶奶笑道：“这么多年了，阿兰心态还是这么年轻。远山，你就把那碗给小沈吧，你吃阿兰这碗。”
夏爸爸无奈，只得把沈寰的饺子还回去，开玩笑道：“可能这碗好吃点儿，你阿姨心疼你呢。”
夏妈妈白了他一眼，这人怎么净说大实话？
沈寰接过饺子也一头雾水，不过等他吃出饺子里的硬币就都明白了。
他心里感激阿姨对他的热情和关爱，也越发觉得夏梦从小生长在这样一个温暖有爱的大家庭里，难怪长成这样快乐又温暖善良的姑娘。
这天，沈寰和夏梦各吃出一个硬币，夏奶奶笑说缘分到了哪里都是巧，夏梦笑得嘴都合不上了。
晚上夏家人一起看春晚，沈寰还坐得住，陪二老看节目表演有说有笑，夏梦却觉得无聊，半路硬拉着沈寰出去散步。
快到零点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，越发有新年的气氛。
夏梦带沈寰走到村口，这里有两棵五百年的古树，一棵是红杨，一棵是银杏。传说这里的新娘出嫁的时候花轿要绕着红杨树转一圈，寓意新人一生一世伉俪情深；高寿的老翁仙逝的时候，则要抬着棺木绕着银杏走一圈，银杏结白果，表丧事，寓意后代子孙满堂，多福多寿。
沈寰听夏梦将古树的传说娓娓道来，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，在她耳边轻声道：“以后我娶你，一定让你的花轿绕着这棵红杨树转三圈，不要一生一世，要三生三世，生生世世。”
夏梦的眼角突然湿润了。
这时候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悠远的钟声，2019年的零点到了。
夏梦踮起脚将自己的唇送到沈寰嘴边，忘情地吻他。她第一次感觉到，原来天长地久是这样的感觉。
沈寰大年初二的时候离开黄村，夏家人多番挽留，但沈寰说外婆还等着他回去拜年，夏家人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他走的时候，夏妈妈代表家人给他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，但他没收。他说：“阿姨，不用了，我就是想来夏梦的家乡看一看，您不用这么客气。”
夏妈妈不依：“那不行，你这大老远地过来拜年，当然得封个红包讨个彩头了。”
沈寰笑道：“阿姨，真不用，真要给红包的话，也不急于现在。”
夏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，小脸一红。她拉了拉夏妈妈的衣角：“妈，他说不用就不用。你不知道，师兄可厉害了，年轻有为，每年奖金拿到手软，不缺钱的。”
夏妈妈给夏梦气笑了：“嘿，你这孩子，我给小沈红包难道是怕他缺钱吗？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。”
沈寰听夏梦说他年轻有为，心里喜滋滋的。他摸摸鼻子：“阿姨，您的心意我收到了，爷爷奶奶和叔叔的心意都收到了，这几天我很开心，下次有时间再来看您。”
听闺女和沈寰都这么说，夏妈妈也不强求，再三嘱咐沈寰有空一定过来，一直和夏梦把他送到村口，看他走远了才回去。
夏妈妈冲夏梦挑挑眉：“闺女，看来你这眼光不错，这小沈，你爸和爷爷奶奶都特满意，能这么短的时间得到爷爷的青睐，不容易啊。”
夏梦嘿嘿一笑：“妈，你眼光也不差嘛，我就是深得你真传。”
夏妈妈一点儿不谦虚：“那当然，你现在看你爸像挺没趣吧，其实谈恋爱的时候可浪漫了……”
年后的时间过得特别快，夏梦不是在家接待来拜年的亲朋好友，就是跟着父母去走亲访友。很快过了十五，她立刻订了机票回学校，恨不得马上见到沈寰。
沈寰到机场接她的时候，她拖着行李箱，乳燕投怀般地扎进他怀里。
沈寰笑着揉揉她的脑袋：“这么想我？”
夏梦没说话，但埋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，沈寰的心立刻软得一塌糊涂。
打车回学校的路上，夏梦一直靠在沈寰肩上。沈寰抬起一只手搂着她，问她想吃什么。
夏梦想了想：“要不要去吃火锅呀，叫上欢欢？”
“陆铭泽那里？”
夏梦点点头。
沈寰有些犹豫：“这个……最近可能不太方便。”
夏梦从他怀里仰起头：“怎么啦？”
沈寰有些无奈地道：“你记得上次和郑芷一起吃饭时她提起的苏音吗？”
听到郑芷的名字，夏梦心里还是有一丝别扭，不过人家已经离开了，也没必要再追究以前的事情。
夏梦想了想：“好像……是陆铭泽以前的女朋友？”
沈寰点头：“嗯，之前她去澳洲深造，两个人就分手了。不过陆铭泽一直放不下，元旦前苏音回来了，可能两个人之间还需要好好处理一下感情问题，所以这时候撮合欢欢和陆铭泽……可能不是个好时候。”
夏梦眉头轻皱：“难怪圣诞过后欢欢一直怪怪的，问她和陆铭泽怎么样了她也不说，原来是这样。”夏梦有些担心，“看得出来，欢欢真的很喜欢陆铭泽，如果陆铭泽和苏音再续前缘，欢欢肯定难过死了。”
沈寰捏捏夏梦的手：“我也看得出欢欢对陆铭泽的心意，但感情的事情也不能勉强，顺其自然吧。”
夏梦点点头，重新枕在沈寰肩上：“希望她能心想事成吧。”